第189章 没有好人

不管薛虬如何提及薛家的不易、薛二老爷的不易，宝玉都只是含笑聆听，并未发表看法。

暗叹一声，薛虬加快脚步，心中一再感慨，谁要说这位宝二爷只是靠着祖宗、靠着祖母疼宠，才能在荣国府地位超然，无疑太小看了这位爷。他自诩小有才干与见识，心机也不弱，但比一比这位宝二爷，哪怕年纪比人家大，也是比不上的。

这也说明侯府底蕴不是小门小户能相比的。

若是宝玉知道他的这一想法，非大笑不可。从原主的记忆里可知，他还真没从府上学到什么东西。且，皇商薛家也不是小门小户，怎么也是从建朝时传袭下来的世家，是有一些底蕴的。

宝玉很确定荣宁二府的确有些隐藏力量，被当家人掌握的力量，只不知在谁手里。

若说是贾赦吧，似乎太废了些，多年只会花天酒地玩小老婆，表面上完全没见干成什么事，总不会全用来支持废太子吧？

若说是贾政吧，要不是元春封妃，多年未曾升迁，明面上没动用过这股力量，又有些不太可能。谁不知道这位政二老爷是个官迷？

总不会在贾母手里吧？思及当下盛行的程朱理学，偌大一个国公府，哪怕败落了，没有人才了，让一个老太太执掌似乎也并不如何合乎常理。www.qxnyo.com 苹果小说网

难道真像猜测的一样全给了王子腾，以至于这股力量被其消化后，成就了阁老的身份？

某种意义上，这是最合理的推测。

不止贾家的力量，还有薛家的钱财，加上史家无声无息败落后的残余势力，被王子腾整合成其入阁的雄厚资本。

其实王子腾入阁对贾家是好事，毕竟接连两代贾家都没有人才！

不管王子腾私心如何，在外人眼里，甚至皇帝眼里，他都是四大家族的领头羊。若想实力不受损，必须要保住这些势力。若是连立身之基的四大家族都保不住，会给外界释放出不良信号，没能力保住下属，不值得追随。真到了那时，距离分崩离析也就不远。

须知不管联姻还是如何，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将势力联合在一起，在对抗外来冲突时占据优胜地位，以获得最大化的利益。不能保证利益，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宝二爷，我父亲苦啊！”

凄凄惨惨的语气如泣如诉，薛虬将近年薛二老爷经历的大大小小倒霉事全都说了出来，像是倒了一桶又一桶的苦水，话语间隐含对朝廷的不满。

啧，看来不管是薛虬还是薛二老爷，都不打算在他跟前隐瞒密探身份。

不知薛虬今日的一番做法是薛二老爷暗中授意还是自发自主。

宝玉心中好奇，莫非薛虬老早知道自己老子的隐藏身份？

略一寻思便知这个猜想是极为可能的，毕竟紫薇舍人这个称号莫名其妙的爵位本就是祖上传下来的，这似乎也意味着薛家是密探世家啊。

当然，这个秘密在江南估计也就与宫中关系密切的甄家有所耳闻，别家未必清楚。

密探有有组织有系统的，也有仅仅出于皇帝对某个臣子的信赖而特设的，比如甄家的“织造”之位，明面上与密探毫不相干，却也承担着暗中监视江南文人动向的重任。

虽说范围已经定下，是监视文人，但不可能只是文人，万一上级问起其他呢？比如米粮、天灾、物价这些，总不能一问三不知，说不知道，我不负责吧？名为部分消息，实乃全盘情报。

同样的道理，若是得不到上位者的信任，也会被边缘化，如同薛家二老爷。接连两代皇帝的无视造成薛家一代不如一代，彻底沦为商户之流。

估计这也是薛家快速没落的根本原因。皇权社会，可因一人一言而兴，自然也会因一人一言而败。皇帝，就是如此任性。

其实薛家二老爷的毒究竟是不是皇帝下的手未必能百分百确定，但谁让他是最好的背锅侠呢。

反正，在宝玉眼里，下毒暗杀臣子的上位者都不是什么好货色，这样的小家子气十足的手段失之光明正大。而作为一国之君，只有惶惶大道才是正道，才能被人认可，受人推崇。所谓上行下效，若是皇帝是阴毒小人，整天小气巴拉的净使阴谋诡计，整个朝堂、朝廷的风气可想而知，没什么指望了。

看着神情凄凉，一脸萧瑟的薛虬，宝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对薛家的事所知不多，更不了解薛家与皇帝的关系，又能说些什么。再说，他又不是太子、皇子，知道又能如何？

对薛虬的诉苦，完全没法生出同理心，更不会有同情心！

薛家暗暗送上一条消息就可能断了一个人甚至一族人的前程，哪里会是真正的弱势。这便是密探的可怕之处。打小报告，人家是专业的，合法的！

路是自己选的，产生的后果自然也得自己承担。同样，权利享受了，又哪里会不需要承担责任与义务？任何职业都不可能完美，只享受高人一等时的痛快，又不想承担失势时的痛苦，不可能的事。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造成这一连串的倒霉事，但以薛二老爷的能力想必不可能不发现缘由。听你说，这些事连续发生了数年，为何二老爷没想办法解决？是不能解决还是不想去解决？合作也好妥协也罢，二老爷都能做到。”作为密探最紧要的是忠心，数年差事办不好，哪个上位者会满意？能苟延残喘到今日，也算皇恩浩荡了。

“比如我家，一个管着七八个庄子的庄头每年只给府上一千两供奉，理由是闹灾，旱灾、水灾、冰雹、雪灾轮流转，就没天下太平的时候。恰恰十几里处的另一个庄头，也管着七八个庄子，偏偏没发生过以上这些天灾，供奉也多达两千两。就问你，若你是主家，该信任谁该提拔谁，该惩罚谁该处理谁？”

宝玉的例子可谓生动之极，说的薛虬脸色微红，许久没有再开口。

二人沉默地走进薛二老爷的房间，倒让薛二老爷心里不安。

靠在床头，他满脸不解的道：“你们这是？虬儿，你和宝玉侄儿这是怎么了？”

本不想多问，但看到儿子满脸羞愧，宝玉却一脸淡然，唯恐中间发生误会。这时的薛家内忧外患，是承担不起一丝意外的。

薛虬没有开口，只是回了自己老子一个无奈的笑容。

倒是宝玉，淡淡道：“不过多聊了几句庄头的事罢了。”

“庄头？”薛二老爷一愣，怎么会聊起这个？风马牛不相及啊。

“不重要。”宝玉摇摇头，“不知二老爷叫小侄前来可是有话要说？”

闻言，薛二老爷神色一肃：“不错。昨晚从拐子手里救下孩童的事我已知晓，想助你一臂之力。”

宝玉扯扯衣袖，垂眸道：“如何助我一臂之力？”

薛二老爷看一眼儿子道：“让二管家带人去找孩童的家人，拿我的帖子让大管家报官。”

宝玉笑笑，笑容有些意味深长，你的嫌疑老子还没排除呢。

这般规模的拐子团伙能在本地各方势力的眼皮子底下活跃十几年，说和这些势力完全没关系，压根不可能。看起来，薛二老爷不光知道，还知道的不少。

“报官？官匪一家吧。”三世为人，宝玉早过了热血中二的年纪。哪怕愤怒厌恶，脸上也不会显露出来。黑暗面多了，气是气不过来的。

薛二老爷的反应出乎意料。

闻言，他脸上一红，点头道：“这话也没错。金陵府尹是贾时飞的继任，甄家门生，的确和拐子团伙有密切往来。”

宝玉微微一笑，这位府尹上任还未满一任，锅倒甩给他了。

“不知宝玉侄儿可收到消息，这个拐子集团拐到的孩童被培养后会分别送至京中各家大臣后院，或为妾室或为下人，已经组成一张颇为庞大的消息网。”

这并不令人惊讶，单单拐孩童卖了换钱这才有多少价值，哪值得贵人出手，定然有其他用途。比如情商智商能力高绝的，培训好换个身份嫁给有天资的寒门学子，笼络仕子。有貌无才资质普通的，送至妓院或送人做小妾。再次一等的做下仆。洗脑培养十几年后，总有用处，丝毫不浪费。

不靠拐卖，哪来那么多孩童培训出忠心手下？这个时代孩童夭折率高，人口本身就是巨大的社会财富。

宝玉甚至怀疑皇室都有出手大手笔采购孩童。没有哪个势力比皇室更需要从幼年便开始洗脑式的大批量培训忠心手下。

薛二老爷出人意料的坦诚让宝玉暗暗好笑，一股脑说给他听也不知什么目的，投名状？对方真打算跟他混，去海外立足了？

一脸漠然无动于衷的宝玉让薛二老爷很意外。当初儿子薛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震惊的模样别提记忆有多深刻，更是不住后怕，还问他自家后院的妾室通房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探子。相比宝玉，心性便有大大不如。

“怎么，宝玉侄儿不信？”薛二老爷忍不住追问。当年分析出这个结论的时候，他震惊的一身冷汗。

宝玉点点头：“猜到了。”更是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比薛二老爷得出的结论更吓人。

“什么？内务府也可能涉及？”薛二老爷瞪大眼睛，声音颤抖，“你，你可真是敢想。”

宝玉微微一笑，眼神冷淡。任何社会，底层百姓都是工具、鱼肉、草芥，被剥削被压榨的对象，概莫能外。他发誓，就是到了多维空间、高等文明、星际这些高大上的社会形态，这一点也无法改变。唯一能做的是努力脱离这一层次，尽量爬高。

对于一个两米的巨人来说，蚂蚁爬到野草上还是大树上差别不大，但若是洪水来了，在大树上生存下来的机会要大得多。

“难怪我会中毒。”薛二老爷忍不住道，许是碍了眼，许是知道的太多。

“便是杀了我，这事也不可能没人知情。”十几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还是被人针对。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留情面。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宝玉微微一笑：“凡是发生过的必然会留下痕迹。当年不敢得罪放任自流，一旦局势有变，这放任就是现成的罪证。”

可不是么，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薛二老爷苦笑摇头，心中却并不后悔，只是有些遗憾。当年若是揭了盖子，说不定还活不到今日。罢了，多想无益。

“实在没想到竟然还有内务府的手笔，那可是皇上的奴才。”薛虬觉得以往自己实在是太单纯了。哪怕尽量想的深想的多也没想到人性之恶的极致。

薛家作为皇商与内务府关系密切，却也没想到对方还涉足人口买卖。官方认证的人牙子难道不够用么？

上皇晚年生活奢靡，喜爱十六七岁的少女，这中间有多少是江南献上去的？江南不止甄家，还有其他人家。不是没有拼着得罪甄家的风险，给最有权势的老头子送人的。这些少女的来路未必经得起查。

上皇年过六旬还能生下皇子，这份本事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若被人利用，问题可就大了。

“宝玉侄儿，你说叔叔该如何消除后患？”薛二老爷想听听年轻人的意见，对方不流于凡俗，一定能想到好的解决办法。

宝玉故作吃惊：“二老爷不是打算前往海外么，难不成变了心思？”

薛二老爷摸摸鼻子，长叹一声：“老了想的是叶落归根，有办法谁又想流落天涯。”

汉人乡土情结之浓重远胜他国，也不知这是不是普遍缺乏冒险精神的根源。虽说宝玉专门写了本书鼓吹海外好海外妙海外黄金遍地捡，但中年以上年纪的百姓多数仍没有出海冒险的勇气与想法。年轻人与亡命之徒是出海淘金的主力军。

这就很好了解为何一旦事有转机，薛二老爷的态度也跟着犹豫了。

“那就掀桌子。把查到的所有消息全都呈上去，怕什么，小命都要不保了。”宝玉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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