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七岁篇 结束

取信于由香纪不是困难的事。

她在日常的生活中观察由香纪的行为, 推测她的性格与行为处事。同时,由香纪也能感受到沙耶加不同于同龄孩子的早熟与理智。

这是沙耶加这辈子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母亲的模样。

她看上去很年轻,比照片上年纪要大一点, 但还是很年轻。

二十四五的年纪,比十八岁更成熟,更沉静, 还是一样没有褪色的美丽。

两双月亮般的眼睛柔和的望着彼此,由香纪捧住女儿的脸, 亲了亲她的额头。

“晚上好,我亲爱的。”

“晚上好,妈妈。”沙耶加轻轻搂住搂住她的脖子,依恋的将脸贴在她的胸前。

她们谁都没有去刻意提及离开或留下的话题,事关此事的选择已经心知肚明。

由香纪把小女孩抱起来, 放在床上, 然后在沙耶加卧室里的书柜上挑挑拣拣,抽出一本绘本来。

年轻的女人的很高兴的掀开被子坐在床上,兴致勃勃的说:“我们来念个睡前故事怎么样?你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 我就经常给你讲故事。”

“好啊。”沙耶加看了看那本绘本, 是个很熟悉的故事, 叫做《去年的树》。

这是从沙耶加诞生在这个家里开始就放在书架上的故事, 她看过很多遍。

故事里说, 一只小鸟和一棵树做了好朋友, 小鸟每天都给树唱歌。

冬天来了, 小鸟迁徙离去。

春天到了,小鸟去而复返。

可树不见了。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树桩留在原地。

于是小鸟找呀找呀,飞过人类制造的工厂,飞到人类的村庄里去。

树做成的火柴已经烧尽了, 只留下他点燃的火焰在油灯里燃烧。

于是小鸟对火焰唱了最后一首歌,拍拍翅膀飞走了,再也没回来。

由香纪柔软的声音念完这个故事,沙耶加枕在她的腿上,和她一起念出故事的最后一句话。

由香纪扑哧一笑:“很喜欢这个故事吗?”

“是呀是呀,很喜欢。”沙耶加轻快的说,“我看过好多遍呢。”

这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完美童话故事,但不知为什么叫她印象深刻。也许是因为离别总无法避免,所以只好放平心态来面对。

由香纪将冰凉的双手落在女儿的眼睛上,轻声说:“睡吧。”

沙耶加乖乖的闭上眼睛:“晚安。”

“晚安。”

房间里的灯被墙上悄然冒出的触手熄灭,整个卧室陷入一片安宁的黑暗。

沙耶加依偎在由香纪的身边,缓缓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由香纪在一片黑暗中安静了很久。她身上属于咒灵的气息越发淡了下去,反而更像是人了。

“真是舍不得你呀……”她轻声自言自语,嘴角弯起一个微笑。

这是一个不算漫长但温柔的夜晚,天上看不见月亮,好在有闪烁的满天繁星,静静的将星光笼罩在大地上。

在夏油杰的下一次到访之前,由香纪和女儿谈起她父亲。

“不用想太多,你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考虑离婚了。”年轻的女人和七年前的模样没有分别,她靠墙坐在院子里,在盛开的紫藤花旁微笑。

沙耶加发出惊叹般的声音:“哇!”然后说,“他对你不好吗?”

“倒也谈不上。”由香纪想了想,如实回答,“只是我花了好几年才意识到,婚姻并不是我所追求的东西。”

由香纪拥有足以自豪的学历。她毕业于东京大学,学的文学,有一颗热爱文字的心。

虽然父母离异,但日子过的也不算糟糕。按部就班的念完了学,还没来得及一展抱负,就被父亲夺命连环call的催婚。

“肆意挥霍年少的青春,念完大学后就堕落成不再有激情的社畜。工作,结婚,生小孩,然后死。”由香纪托着腮,“世俗和传统都要求我们这么做,我也确实听从了这样的规训。”

不知所踪的五十岚先生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正常且不错的人,皮相和身高都看得过去,性格温吞,工作也足够体面。

这在由香纪的父亲眼中是个很好的女婿人选。

由香纪不讨厌五十岚,但也谈不上多么爱他。

这仅仅是对于人生、对于父亲的一种屈服。父亲认为这是正确,于是尚处于迷茫期的由香纪顺从了这种“正确”。

但结婚后的生活很快就让她感到无所适从,不是说五十岚在日常生活中有什么问题,而是她从内心对自己产生了困惑。

我要这样度过自己的一生吗?

她想。

我要成为世人眼里标准的妻子,顺从的女人,然后变成人海中平庸的一个人吗?

我最初想要成为这样的人吗?

一切的醒悟只需要一个瞬间而已,也许夜晚在家的一个转身,她就明白了自己内心的渴望。

她渴望的是无边的天空,与盛大的世界。

“那时候,你已经在我肚子里安家很久,七八个月大啦。”由香纪眼睛弯弯的揉揉女儿的脸,“但我已经打定主意,生下孩子就离婚。我想去考一个硕士学位,到国外求学。”

捡起自己对知识的渴求,和梦中的未来。不算晚,还来得及。

“我想要成为自由的人,我希望我的小孩也可以顺从自己的心意做出选择。”

“可是你生病了。”沙耶加有点闷闷不乐的说。

然后由香纪就死去了,她心中期盼的未来永远无法到来。

“不,我没有生病。”由香纪平静的告诉她,“我是被咒灵袭击而死的。”

岛国每年有很多人这样死。

“沙耶加,我的小女孩。”由香纪将她搂在怀里,温声说,“生活总是充满了意外的,太过突然,让人无法做足准备,只好接受现实。”

“你父亲也许正是因此不告而别。你那时候刚出生,太脆弱了,稍微不小心就会死,因此我留了下来。”她抚摸着女儿的长发,“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有一天你父亲回来,你不必强迫自己原谅他。”

“也许这件事给了他很大打击,但你并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将你抛弃是既定事实。既然他没有来爱你,你也不必爱他。”

也许这话稍显冷酷无情,不符合世俗常规的观念。

但由香纪向来如此。血脉的联系不能让爱无中生有,有付出才有反馈。

如果什么都没有付出的人,到最后突然冒出来,以“不善言辞”“不善表达”的名义强行扯一点感情出来并要求回报,这在由香纪眼里和耍无赖没有区别。

沙耶加把脸埋在她怀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声音:

“我记住了。”

老实说,沙耶加对亲爹确实没啥感情。就像由香纪说的,她无法凭空去爱一个连长相都不记得的人。

亲爹和亲妈好像都不是爱拍照的类型,所以家里也找不出什么照片。这很正常,沙耶加也不是爱拍照的人。

她曾经是,但后来发觉自己拍的照片从来不会去翻看,于是她不是了。

所以由香纪的话她是听进去了的。这种理念并不符合当下的价值观,但沙耶加就比较无所谓。

毕竟她上辈子也是这么干的,两辈子单亲家庭也过的很快乐。

人们的传统观念总认为一个家庭里一定要有一个母亲和一个父亲,父亲承担外出工作养家的职责,母亲承担照顾家庭和孩子的职责。

这种刻板印象充斥在社会里,人们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正确”,并对不符合“标准”的家庭品头论足,哀叹着真是不幸啊。

沙耶加讨厌这种哀叹。他们意识不到这只是一种自以为是的指指点点,没有礼貌而且让人非常不快。

仿佛只有符合他们标准的样子才是幸福,但是幸福怎么会有标准呢?

她的母亲坚韧而包容,给予孩子足够的爱和充足的底气,沙耶加从不怀疑母亲的爱,也从不怀疑自己爱着母亲。这不属于不幸的范畴。

她感到幸福,两辈子都是如此,这就足够了。

母女两个接下来的几天度过的非常愉快,由香纪经常跑到隔壁串门。一开始伏黑惠还吓了一跳,好在沙耶加立刻意识到什么,狂奔过来证明这是由香纪。

“那时候多亏你妈妈照顾。”由香纪对伏黑惠说,“她总帮我带照顾小女孩要用到的东西。”

伏黑惠轻轻“啊”了一声,有点无措:“这样啊。”

由香纪伸手往他头上一顿乱揉,然后很开心的去和津美纪交流。

津美纪看不到她,但是两个人可以互相摸摸彼此的脸,然后用文字来表达。很投契。

这对姐弟对由香纪突然改变的形态和骤然清晰的理智记忆都感到惊讶,但很快就无声的意识到了一些事。

有些东西并不需要特意说来,心里就已经知道了。

由香纪和津美纪在纸上谈话,交流的不亦乐乎的时候,伏黑惠坐在沙发上,侧头去看淡定看书的沙耶加。

《小王子》的故事经久不衰,但要沙耶加来说,这本书里的隐喻太多。比起小孩子,其实更适合大人读一读。

“你和夏油先生说你会考虑,是考虑这件事吗?”

“嗯。”沙耶加依旧在看书,头也不抬,“这不是难做决定的事。”

她从前对很多事情都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自然也可以放开手,解开她的牵挂。

沙耶加不打算困住任何人,由香纪理当有选择自由和解脱的权力。从前她留下,只因为一个婴儿没办法靠自己活下去,现在沙耶加可以自己活的很好,那么她归去也无需伤感。

三天后出任务的夏油杰路过埼玉,照旧带着一堆很合沙耶加口味的零食上门。

由香纪在听到门铃声之后去开了门,那扇门静悄悄的打开,无声无息的掠过十数年的光阴流转。

夏油杰提着零食,看到她的模样,有些愣住了。

那是仅仅一瞬间的恍惚,好像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但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沙耶加从由香纪身后探出头,笑了笑:“你好,夏油先生。”

于是夏油杰回过神来,也微笑起来:“你好,沙耶加。”

“由香纪姐……好久不见。”

“确实很久了。”由香纪煞有介事的点头,把零食接过来又递给沙耶加,“进来吧。”

给夏油杰到了茶之后,沙耶加就主动上楼去看书。这对忘年交很多年没有叙旧了,也要聊一些往事。

由香纪在打量夏油杰。

上一次见面其实不远,就在几天前而已。认真算起来久别重逢其实是这人打碎她女儿卧室窗户的那一晚。

不算太愉快,咒灵期间神智不够清醒,只能做简单的交流,也没有认出彼此。

现在就大为不同了。仔细看看,当年的小萝卜头已经抽条长大了,这个身高放在成年人里也毫不逊色。

明明还是个少年,却已经拥有了很强的实力,可以保护他人了。

夏油杰也在打量由香纪。

多年不见,是真的多年不见了。

但由香纪现在的模样,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十分接近。

年轻,美丽,举手投足之间是自信和从容,眉宇间的温柔直到今日也没有褪去。

夏油杰轻叹了一声:“做好决定了吗?”

由香纪有些好笑:“不是你劝说了沙耶加吗?”

“话是这样说啦……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还是很感慨。”

“沙耶加是个好孩子,她的心里有打算。”由香纪的眼波变的很温柔。

“你现在是真的长大啦。没想到一晃眼,已经比我高很多了。”

夏油杰抓了抓后颈的头发,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谢你。”由香纪轻声说。

夏油杰想了想,“我也应该谢谢你。”

“说实话,我小时候那段时间,过的确实挺糟糕的。”

因为术式的觉醒,以至于眼中的怪物变多。

“你是第一个相信我的人,还开导了我很多话。我一直觉得,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可能不会像现在那么好。”

“哎呀,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由香纪眉眼舒展,“主要是我这个人的世界观不太坚定,对很多事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由香纪回想了一下那段时光,觉得自己也没做很多事。

尊重小孩和他说出的话,相信他眼中的世界,陪他玩。

大概就这些。

“对我来说就是大救星了。”夏油杰像只小狐狸一般的笑着。

由香纪从前看他笑就有这种感觉。可爱的小孩笑起来像只狐狸崽崽,长大的孩子笑起来依然很可爱。

夏油杰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我希望能收养沙耶加。”

由香纪有点惊讶的眨了眨眼。

“她有成为咒术师的天赋,而且已经把自己的术式摸的七七八八了。”

这事由香纪知道。事实上她怀疑自己那已经失去音信很久的丈夫,也拥有这种天赋。

仔细想来他们这对夫妻还真是不怎么了解对方,搭伙过日子的目的性更强一些。

“咒术界现在……不太稳定。”夏油杰含蓄的对自己和挚友掀起的改革做了一个概括,“我怕出什么意外。无论她以后干不干这个工作,多了解一些有关咒术的东西,总是好的。”

“我在此之前就已经收养了一对有天赋的双胞胎女孩,她们都是好孩子,也许和沙耶加会有共同语言。”

由香纪认真的看了他一会儿,半晌说:“已经长成可靠的大人了啊,杰。”

小朋友因为被同龄小孩孤立,要哭不哭的瘪着嘴,眼睛红红的样子……原来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由香纪摊开手:“但这件事要你自己去和沙耶加说哦,我不替她做决定的。”

不过,她猜想沙耶加会同意的。

“不过,”由香纪笑起来,那双明亮的眼睛熠熠生辉,“还是要谢谢你,这么照顾沙耶加。”

“向大人求助是小孩子的特权嘛……这还是你说的。”夏油杰把手放在膝盖上,笑眯眯的,“虽然这个小孩可能不太擅长这个,但我可以主动一点。”

夏油杰果然在离去之前从沙耶加那里得到了答应的答复。他身为特级咒术师,任务多人又忙,坐了一会儿就告了辞。

还有任务没有解决。

由香纪送他到院子外。夏油杰走出几步,回过头,看到她站在布满紫藤花的围墙边,有些虚无缥缈。

由香纪身上属于咒力的气息已经淡的几不可闻,几乎像是一个人类了。

她就站在她期望的围墙边,与开的茂盛繁复的紫藤花相映衬着。夏油杰看着她的身影,知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有点惆怅,还有其他更复杂的滋味,难以分辨。永别之后再也不能跨越生死。

“别太难过,杰。”由香纪歪了歪头,长长的发丝微微摇晃,“离别是人生的必修课,释怀也是。”

“我会的。由香纪姐姐。”夏油杰回答说。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想要将这风华正茂的模样牢牢记住。

然后他说再见,转身离去,没有再回头。

夜幕无声的降临。

沙耶加知道这是最后一个晚上。她洗完澡,吹了头发,乖乖的坐在床上。

“可以再讲一个故事吗?”

沙耶加握住由香纪柔软冰凉的手指,这样说。

“你想听什么?”由香纪柔声问她。

沙耶加仔细想了想,说:“我还想听《去年的树》。”

于是由香纪就把那本读过的绘本抽出来,将沙耶加抱在怀里,一字一句的念这个故事。

“一只小鸟和一棵树是好朋友……”

这是一个和往常别无二致的宁静夜晚,没有任何人来打破它。时间无声而静谧的流淌,沙耶加在母亲的怀中沉沉睡去。

小鸟唱完了最后一首歌,拍着翅膀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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