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发生吗?”我虽然相信吕布韦不会胡诌一些故事来骗我,但是此刻他讲出的故事未免有些太过骇人听闻。他自己作为一个拥有双料博士学位的人应该再清楚不过,从生物学角度来说,生物一旦被扭断了颈椎,大脑基本已经失去了存活的可能性,更不可能摆出什么诡异的笑容了。他早就该死掉了。
吕布韦心有余悸:“所以我才说那是一场人类的噩梦。因为没有人会想要自己死后变成那个样子。这个现象发生的原因在当时完全不明,后来在接触到灵学说之后,我才渐渐明白这种现象的确是有可能发生的,尤其是在我们强制性将两个人的灵调换之后,他们两个的灵其实早就已经残缺不缺,扭曲杂乱了。怎么说呢,就好比你控制手的那部分神经和感觉,突然拿去控制脚了。”
“精神失控?”我有点懂吕布韦说的意思了。
一个人的意识是完整的,但却具有方向性。吕布韦他们不完美的试验虽然将两个人的意识调换了,但是却很难保证灵的完整性,以及方向的正确性。试想一个人的灵魂入体时头脚颠倒,前后左右完全相对,那么他的意识完全就会陷入一种癫狂状态,因为他根本没有办法合理的控制自己的身体。一个习惯控制左手的神经元没有办法去控制他右脚的脚踝。
这样说来,这两位兄弟的可怕行为倒是可以理解了。他们虽然交换了意识,但是意识的植入是无方向性的,也就是大脑的分工被彻底破坏,产生了种种不可思议的行为。
只不过吕布韦的故事似乎还未到此停止。
哥哥被自己扭断了脖子,身体还在不断的颤抖,他在实验舱里胡乱的蹬着双脚,似乎对目前的情况很是气恼。而此刻已经浑身是血的弟弟,更是发生了一些惊人的变化。
他的面部表情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吕布韦很难形容那种表情,因为你没有任何办法在任何正常的人脸上看到那种表情。
正常人的情绪会牵动面部肌肉,将一个人的情绪完全的表现在脸上,甚至专门有人研究出微表情系统这种东西。但是那是在大脑正常工作调配神经的情况。而眼下的弟弟显然已经脱离了这场状态,他的表情仿佛一个精神病人开始不间断的抽搐。
嘴角上扬——那是一个人心里愉快的表现。
眼角拉的细长,仿佛要流出泪来——那是一个人心里悲伤的表现。
面部肌肉紧绷,太阳穴血管青筋暴起——那是一个人内心愤怒的表现。
瞳孔舒张,瞳仁放大了好几倍,神色躲闪——那是一个人恐惧的表现。
而这些几乎不会聚在一起的微表情在此刻全部聚齐,让人看了感觉心中压抑不已。吕布韦已经快要疯了,露出一副这样表情的这家伙在想什么,自己完全搞不懂!
值得庆幸的是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吕布韦发愣的时刻,那张脸又一次起了变化。
“他的脸裂开了。”吕布韦轻声说。
我不语,脑子里想到了只是他言语间的那可怕的场景。
“从右边眼角开始,脸部的皮肤像是被什么东西剥开了一样,突然裂开了,露出了里面深红色的肌肉群。那是排异反应的开始,因为意识和肉体的完全不匹配,排异反应开始了——”吕布韦用手比划着从自己的右边眼镜开始,犹如一把刀般切开至下巴的左边。
“不仅仅是脸部,然后是手臂,腿上,胸口看不出来但是白色的护理服已经全部被鲜血染红了,想必也——”吕布韦说到这里止住了:“算了,描绘这些恐怖的场景只是想要告诉你,比起输血的排异反应来说,灵的排异反应真的是一件恐怖至极的事情。不仅仅我被吓坏了,就连后来赶到实验室的组长也吓了一跳。他看了那两具血肉模糊的怪物,很果断的选择了我们为了预防万一做出的应急措施——灭化,五千摄氏度的高温,被炙烤的实验舱里只会剩下灰烬。”
“从这以后,我们局里有关于这方面的人体试验全部都被暂停或者无限搁置了。那种残酷的景象,看过的人永远都不会忘记,很不幸,我就是其中之一。”吕布韦语气中带着自嘲的味道,天知道他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还能不能睡个好觉。
“所以说,外界对于大脑的入侵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我点了点头,明白了吕布韦讲述这段往事的原因,普通人确实没有办法做到控制大脑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如果那个家伙不是普通人呢?
我依稀记得,就在早上,我和那个家伙正面眼神接触的那一瞬间,我的意识仿佛又一次被抽空了般,一片空白。如果我在那个呆滞的时间段提醒吕布韦,他是很有希望抓到那个挑衅者的。
是那个家伙在捣鬼吗,仅仅只是眼神接触就已经可以让我意识模糊了?
这么说来,我的失忆可能还真的和那个家伙有关系。
“事实上,在昨晚恶梦发生之前,还有一件更加古怪的事情。”我揉了揉脑袋,将关于便签纸的事情和盘托出:“睡觉之前,我在便签纸上,写下了一些东西,可是那些东西却在今天早上我起床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恍然大悟:“难怪你让我去买铅笔,扫出什么东西来了吗?”
“NO。”我摇了摇头,“纸上什么都没有,这样一来只有两个解释,一个是有人偷偷更换了我手里的那沓便签纸,另一个就是我昨天压根什么都没写,那些都是我的幻觉。”
吕布韦咂咂嘴:“明显前一个是不可能的,医院里有监控和值班人员。也就是说,可能性在第二个答案上。”
“可是幻觉不会如此真实!”我反驳道,“我甚至还记得握笔的触感,就连那只写字的原子笔我都确认过了。”
“会不会是你在梦里写的?”吕布韦突然开了个玩笑。
“梦里吗?”我本来以为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当我记起昨晚那个梦之后,我却是有些怀疑这个不准确的判断。
如果他真的能够控制大脑的意识,真的可以做到如此细微的话,那么在梦里营造一个虚拟的环境让我留下自己心中所想,或者是在大街上逃命,都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一切的发生都是在梦里?
吕布韦做出了提示:“在梦里,人的表现都是人的潜意识。这个时候的意识是不设防的,也基本上是人精神状况最脆弱的时刻,如果那个凶手真的要选择入侵大脑的时间,人在做梦的时间显然是最完美的。越是清醒的人保护意识越强,睡着了的人比较好对付。”
“我们不妨反过来看吧。”我理了理思路,“不要从结果推导原因,而是假设原因再来推导结果。如果假设的原因推导出来的结果符合现实里的状况,我们的猜测大概八九不离十了。”
“逆向思维,你的拿手好戏。”吕布韦嘴角又笑了。
“做出假设,假设那个人真的可以在人睡着之后对人的大脑进行控制。综合他对付我的方法,我们可以认为前几次谋杀案他也是如此实现的,通过在梦里杀人。”我推理道。
吕布韦狠狠地点头:“这样一来的话,死者的奇怪死因和现场根本找不到凶手的任何物理证据也就可以理解了。因为在梦中隔空杀人根本不需要凶手到达现场,至少不需要直接面对被害者。而死者死前的马拉松赛跑——和你昨晚遇到的状况很相似啊。你说最晚梦里追杀你的那个人手里拿着的凶器是什么?”
“短刀。”我回忆道,梦境竟然如此清晰的在醒来之后还记得,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那些死者的死因,心脏被从内部破出口子,可是死者的身体上却没有外伤——这也就得到解释了。让心脏破口的原因是内部的,大脑催生的心脏裂口。”吕布韦顺着思路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不对啊,这样的话为什么需要来一场马拉松赛跑?我记得那个家伙追了我好久,跑得我都快抽筋了。”
吕布韦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让死者长跑的目的恐怕是为了让心脏处于持续的剧烈运动状态下,这时候的心脏是最脆弱的。在达到了这个目的之后,他需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情了。”
“引发那个心脏破口,让危害瞬间扩大,可是这个怎么做到?没有心脏疾病的人怎么会突然在心脏里开出一道口子”我疑惑了。
吕布韦也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才抬起头来说道:“欺骗——他做了欺骗。”
“什么的欺骗?”我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
“关于心脏的,他欺骗了死者的大脑,让它认为自己的心脏出现了一处小裂口。”吕布韦似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说,先有大脑的认为,然后引发生理上的改变?这可能吗?”我觉得这种解释很奇怪,人是受伤了之后才通过大脑知道自己受伤了,哪里有大脑告诉人受伤了,之后人就受伤了?这样一来因果完全颠倒了啊。
吕布韦笑道:“你是不是忘了以前我给你讲过的因果律?”
“嘎?”我愣了。
“简单来说,就是很多时候并不是起因决定了结果,而是结果决定了起因。就比如我们两个现在的推理过程,不就是从结果推导起因的吗?这样说可能没有什么说服力,我举个例子吧,有个生物实验组曾经做过这样的试验,他们烫伤了一个试验体的胳膊,然后截获了试验体的神经元传递信号,这之后在另一个试验体上做了测验,将传递信号转化为生物电导入了新试验体的大脑里,猜猜发生了什么?”吕布韦的笑意味深长。
这就是他所说的欺骗吗?
“另外一个试验体胳膊也被没有原因的烫伤了吗?”
“近似烫伤,虽然没有那么明显的生物反应,但是新试验体的那处皮肤细胞开始自己死亡,脱皮。新试验者的细胞以为自己被烫死了!”
“有趣的试验,所以在这里可以拿来套用喽?凶手欺骗了被害人的大脑,告诉它被害人的心脏处有破口,细微的破口就真的出现了,虽然效果不太明显,不过因为一场持久的马拉松逃跑路程,心脏已经不堪一击,然后——”我突然明白,线索已经完全理清了!
“嗯啊。”吕布韦点头,转过头来看着我笑道:“那个家伙的手段,应该就是如此了。”
我的脸色却在此刻变得惨白一片,看着他的身后整个人猛地大叫起来:“小心!”
“呃?”还没等吕布韦反应过来,左边十字路口却是突然驶来一辆黄色的渣土车,那辆车驾驶座上面,竟然没有坐着任何人。那辆车就这样在无主的情况下,直直朝我们撞来。
吕布韦最后的举动,是一把按住我的脑袋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砰!”吕布韦的路虎在空中翻了个个,然后坠落到地面上,继续翻滚。
世界都变了形态,光影交替,上下颠倒,剧烈的疼痛让我放弃了思考,只能够抱着头缩成一团。
时间的概念突然变得稀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世界终于再次安静下来。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清了变形了的驾驶室,以及躺在血泊里的吕布韦。他的背上竟然插着一大块碎裂的车窗玻璃,上面全是他鲜红的血迹。那血液滴答的飘落,看得我心脏几乎快要停止。双目紧闭,似乎昏过去了?
“吕布韦!”我吓了一跳,想要摇醒他,却发现自己的右边胳膊已经被扭曲的钢条洞穿,剧痛让我疼的龇牙咧嘴。
“咳咳!”他突然咳出一大片血来。
我慌了神,赶紧替他擦干嘴角的血迹,我担心他被自己的血液呛死。
该死,那辆渣土车是怎么突然冲出来的?有人想要杀我们?
来不及想这些,我现在必须要先把他弄出去,可是我的胳膊死死地卡住了,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
“邓龙。”吕布韦突然说话了,他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弱的睁开了。
“喂喂,别说话,你受伤了。我马上报警,你坚持住啊!”我着急想要找手机,可是不知道翻车时被甩到哪里去了。
“我没救了,你赶紧走。车里很危险,油箱应该破掉了。”他喘着粗气,还想来帮我掰断那个根卡主我胳膊的钢条。
“别他妈的说废话,赶紧起来跟我一起出去!”我大声骂道。
“别怀疑一个生物学博士的判断。”他突然浅浅的笑了,“大半的肺泡已经破了,我快要呼吸不过来了。这样下去三分钟内我就会窒息,可是你不能死在这里。”
“吕布韦,你这家伙,该死的!”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别说什么你要死的话,我在这里,你不许死!”
我下了决心,拿过自己的衣角咬住,顺着洞穿的伤口用力将胳膊从钢条中抽了出来。
那种痛楚,我想我这辈子都不想体验第二次。
就算我咬住了自己的衣角,我还是痛得眼泪横流,惨叫连连。
但是如果不这样,我和他都会被困死在车里。
“我们走!”
我一脚踹开自己旁边的车门。因为对撞是在吕布韦那一侧发生的,我这边车门并没有强烈的受损,还可以打开。只是我没有办法将吕布韦安全的从车里拖出来,我一移动他,他就会咳出一口血来,这让我又惊又怕,不知道如何是好。
“走吧。”吕布韦摆了摆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至少对郑青芸,我也有个交代。”
“装什么狗屁英雄!”我的泪水已经模糊了眼睛:“吕布韦,活下去,活下去就好了啊。”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缓缓道:“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你真的是主角。因为你怎样都不会死的。”
“有烟吗?”他的眼睛已经快要闭上了。
我哭着去翻车厢,没有找到打火机,却找到了一包沾着血迹的黄鹤楼。
吕布韦颤抖着将没有点燃的香烟叼在嘴上,整个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啊,有趣的人生。”
吕布韦的手重重的垂了下来。
“喂,喂,喂!”我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感觉心脏里空空的,仿佛什么东西被抽走了。那种感觉远比窒息更加可怕,那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溜走了的痛苦。
“吕布韦!”
最后的时刻,我只听到了耳边恍惚的救护车的长鸣声。